At the Dip

「Hey，在做甚麼？」那天我whatsapp好陣子沒見到的她。
「在家沒做甚麼。」她立即回應了。
「Early Release! I am off now, wanna have tea?」在手機打中文實在太慢了。
「Okay! You always catch me at the right time, I have something to tell you.」她爽快地答應了。

三十分鐘後我們在甜品店相對而坐，面前擺著一盤很好吃的綠茶綿綿冰。店內只有那頭吁吁呼氣的兇惡小狗和數個下午打牙臼的師奶。

「我已經寄過很多CV了，卻還是沒有回音。告訴朋友，他們只叫我做回以前那份……」
她讀的是治療系，中學時期一心打算唸醫科，可惜A-LEVEL分低了一點點，進不了；而進了性質相近的治療系，讀了一年就發覺不喜歡，但還是死頂讀到畢業了。

第一年，我說：不如轉系吧！
她說，暫時還okay的，讀久一點應該沒問題。

然後埋首背骨頭的名稱去了。

第二年見她，比之前更累了，原本就缺乏黑色素的他看起來更蒼白。

我說：還是不喜歡嗎？
她說，更不喜歡了，可是已經唸兩年了，不如先把學位完成再作打算吧。至少有張沙紙。

「反正都讀了三分之二了。」也對。

第三年再見，她已經畢業了，在一家私營治療中心工作。起薪點是多少BA, Engine仔都甘之如飴的兩三萬元月薪（而且還只上四五天的班又有Bonus又剩）。她的工作不單調不沉悶，每天都能準時下班，福利好同事友善上司也賞識她，天天看到她喜歡的小孩，可是她就是不快樂。

「很不鍾意這行有些人不是真心幫病人，更不喜歡看到小朋友康復的progress如斯慢，有些treatment的幫助根本是十分有限。我覺得我呃緊人囉。」她如是說。既然已認定自己是「呃緊人」，她這種站在道德高地的衛道之士是不可能會工作得順心的。治療這回事原本就只是買個希望－－既不能放任不理，但也沒有人能保證病人會好起來的。她偏偏不能接受。她站在the dip，在堅持與放棄游走。

雖說我是個缺乏理性的人，但畢竟是關係到家庭收入，加上她是獨女，她辭職說不好會使父母深夜飲泣恨鐵不成鋼。所以我也不敢貿然鼓勵她呈辭。
「有甚麼打算？做媒體？」這數年前一直聽說她想加入傳媒行列。
「當然想，也得看看有沒有人請我啊。」
相知多年，雖然她沒有任相關工作經驗，但她文筆不錯，至且心思細膩，寫的文章很好看。畢竟我家那箱子聖誕生日有好一部分是她的傑作。
「那你得多寫東西讓對方看，人家才知你的能耐。努力啊。」

不久，她當真辭職了。
「幹了一年，我用了四萬（我表示：嘩！你究竟有多少錢）請家人去旅行，其他用來生活和學法文。哈哈我吃穀糉了！」
「沒事的！找個真正喜愛的工作吧！用心找一定找到。」

然後在不見數個月後的今天再見她，她瘦了一大圈，負能力肆意散發出來。
我們相對而坐，面前擺著一盤很好吃的綠茶綿綿冰。
「我已經寄過很多CV了，卻還是沒有回音。告訴朋友，他們只叫我做回以前那份工……」
「真的不喜歡，硬要做不見得快樂。人生苦短呀。你花了三年想狠心拋掉工作，不要重轁覆轍啦傻人。」
「最要命的是連阿Ｅ也叫我回去做。現在沒有人明白我了。」阿Ｅ是她的姊妹淘。
「我明白啊。做人簡簡單單就好，不必委屈自己。你考取了治療師的牌不代表你不能做其他工種。」
「我從前未想過我的學歷會讓我連back office sales都做不了，連一個面試機會都沒有。我只剩下這個牌照了。我是沒有相關的工作經驗，但沒有人肯給我機會我又怎能有經驗。就算只有 10k的工作我都能接受。只是，唉……人家不想接受我。」她苦笑：「我下次試試寫自己中七畢業吧。」
「……或者一邊打工一邊找真正喜歡的工作？如果你急需要錢的話。」
「我爸會很生氣，我媽會很傷心。」真要命，究竟她要考慮多少人的感受？其實我懂的，你做過這種受人尊敬的乜乜師，心中難免有個關口，不想拋頭露面工作。即使她肯，她父母也會非常失望。華人深埋在基因裡的孝道到底是幸或不幸？

我們這個小城每個呼吸的個體都有重重心事。畢業的要找工作；在工作的擔心被炒；找工作的怕找不到好工；找到好工的發現這不是她真正想要的；辭職後懼怕讓父母知道。每個人都有該操心的事，金錢壓力，旁人的目光，迷失的自我築構了所謂的生活。那一籃子歌頌堅持的詞語：百折不撓、堅毅不屈、再接再勵、失敗乃成功之母陪伴我們過了許許多多頂硬上的日與夜。這樣真是的我們所期待的生活嗎？明明輸得一敗塗地還強撐，告訴自己下次一定得既！眼見多少塊不是讀書的料卻硬要repeat三五七次的舊同學， 真的好唏噓。

沒有多少人有放棄的勇氣。《小王子》裡說：「因為你用心替這株玫瑰澆水除草找屏風，才讓她變得獨一無二和珍貴。」那是說，要是你不再為一件事付出，它會變得微不足道，就如同別人的事。但你繼續付出心力不放棄，就永遠不能get over。我很高興她當初毅然放棄了治療師的工作，為理想而活。這現實嗎？不會餓死嗎？

這就是現實而她真的未餓死。對，她現在還找不到工作，再度站在the dip躊躇著要不要屈服。她在金錢掛帥的社會擔心傍惶，可是不為錢、不為別人，只為心底那團活生生的火苗而戰，這樣才是活著。想告訴你，你不會餓死的，你有手有腳能打工（也許是不太好打的工），辛苦的當兒你知道是為了甚麼。最終，你會為自己決定放棄過甚麼、堅持了什麼而滿足的。

'And, when you want something, all the universe conspires in helping you to achieve it.'你不可能忘記的，你送我的第一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