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2 September 2015

破曉過後 日落之前(二)



「下星期五早上六時,一張往維也納的車票,二等座就好。」她在北閘的車站向玻璃後的售票員說。她有點緊張,站得太近了,呵出的溫氣在玻璃窗上遺下了一圈霧。她也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很傻--雖然他不似是玩家,但人心隔肚皮,誰知他是不是對每個女生都如此溫柔?
她摔摔頭,很肯定他對她而言不僅是一夜情,畢竟自己居然傾吐了那麼多對別人無法啟齒的事,還由無從說起的事情。
這才是最重要的。自己才不要完完全全像奶奶一樣,看著喜愛的男人離去。
她接過火車票,堅定地轉身離去,那團本來依附在玻璃窗上的霧氣,也隨即消散了。


嗶嗶嗶嗶嗶。
在四散著行李的某處,電話響起。我正在懊惱要帶什麼去維也納。性感睡衣會太造作嗎?帶上當時見面穿的那襲長裙會不會太刻意?

「罷了。」我對自己嚷嚷,從一堆衣裳下摸索著電話。
「喂!怎麼了?我有點忙……」看到是媽媽,我隨意地說。
Celine……你奶奶快不行了……」媽媽的聲音有點嘶啞。
「我現在過來。」還有不足二十小時,前往維也納的火車就出發了。
巴黎的交通很是讓人氣結。我開車到奶奶郊區的小屋時,已是三小時後了。還有十七小時才右,火車就離站了。
我撲進奶奶的睡房,看到的,不過是奶奶一張安詳靜謐的臉,除了冰冷的體溫,她看起來不過是睡著了。「奶奶,我來了。」我嗚咽,輕撫她的額頭。
自己恐怕從會擔心一睡不醒了吧。
「什麼時候的事?」我聽到自己戰危危的嗓音。
「我也不知道……數十分鐘之前吧。」媽媽的聲音充滿哭腔。

滴嗒滴嗒滴嗒。
我發誓,我會搬離這兒的,什麼爛交通?!

子夜。
爸媽都市區了。我獨自坐在再沒有奶奶的小屋,方才翻看她的遺物,眼紅了一圈。我在廚房拿起一瓶不知什麼時候開了的紅酒,倒了一杯。環顧四周,我想像著奶奶在小屋走動的光景。
為什麼沒有看見她的靈魂啊。
從前從前,其實就只是數十小時以前,我相信,我就是奶奶。是當年的奶奶。我深信著,我做的每個決定,也許就是她當時做的決定;即使不是,也許我走出的每一步,都會跟她的命運息息相關。而如今,我做什麼也再無關緊要嗎?一剎那間,死亡的恐懼爬滿了全身,死神好似在說:哈哈,再你再努力,我不費吹灰之就能把你當掉。

我再呷一口紅酒,有點太乾澀,好像在維也納喝的那瓶噢。
猶記得早陣子奶奶躺臥在牀上,我坐在床沿上,恍如看見垂垂老矣的自己。奶奶說起,她當年喜愛的那個男人扛起墨綠色的背包就揚長而去。她並沒有等他就與下一個他成婚了。

我霍地從沙發站起,紅酒濺了一地。
看看時鐘,還有四小時火車便會從市區往維也納駛去。
開車回去要一個多小時……
大後天是奶奶的葬禮……
Jesse約好了明天傍晚六時在九號月台……

我心中盤算著。
說不定,會在奶奶的葬禮看見她的魂魄啊。
唉,裝什麼酷,早知就交換電話。我不想他呆等,但萬一他不出現,自己豈不放棄了奶奶的葬禮,卻什麼也沒得著?這樣的代價,有點高。


奶奶偏在這天去世,說不定,是給我的暗示,希望我不要去。
一定是這樣的。
所謂的約定,不過就是兩個旅人在旅途上的紀念品。
而早在半年多前許下的所謂約定,就該隨奶奶下葬吧
想著想著,她在沙發上入睡了。她忘了自己曾經那樣害怕怪力亂神的事兒,為什麼會想看到奶奶的靈魂?
外面下了冬季第一場大雪。好冷的天。往東走,會比較和暖嗎?她沒有想,只是墮進了更深的睡眠。
在奶奶的葬禮上,我已經沒有再哭了。雖然沒有看見奶奶的靈魂讓我感到有點可惜,但這兩天塞滿了腦袋的卻是關於Jesse的小事。大概是因為心不誠,所以奶奶的魂不想理我了。
奶奶入土為安,沒有了她的指引,我好應該更強。感覺是一樣奇妙的東西,明明奶奶在生時我不會向她請教些什麼,但她的離去依然會讓我感到悵然若失。
如果是她,會去見Jesse嗎?她不會的。就像她看著墨綠色的背影湮沒在廢氣。
可是自己不是上星期才決定不要做奶奶嗎?
「對啊,你明明知道,這些年我有多寂寞。」在黑壓壓的人群的另一端,奶奶幽幽地說。
我的表情靜止了,憂傷地看著奶奶。噢,我還是看著奶奶了。
「你明明知道,這些年我有多寂寞。」她吁一口氣,再道。
對呀,明明說過,自己不要像奶奶一樣看著喜愛的男子離去的!
「媽媽,我有事要先走。」儀式才結束,我說。眼角的淚水正在沸騰,差點就滾下來了。
媽被我突然的激動嚇壞了:「好的。你可好?」
「嗯。」我再往人群看,奶奶的身影消失無蹤。

 「一張往維也納的車票,二等座。」她補上一句:「現在走。」
「最快的是晚上八時二十分出發,明天早上七時到。」售票員冷冷地說,彷彿不知道她心中的糾結。
開瓶了三天的紅酒大抵不能喝了,過期了三天的約定呢?



--------------------------

妹妹寫了Jesse的獨白 而早在個把月前場我也寫了這部分 hope you enjoy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