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31 January 2015

痴線(二)




「能送你回家,我很開心。」
甫回到家,便收到阿迪的短信。

「哈哈,謝謝你送我回家才對。抱歉沒好好kiss you goodbye。」我猶豫著要不要send這麼flirty的信息。

一個剔、兩個剔。
「已經夠好了。」他如是說。

翌日,在約好的地方離遠已經看到那高挑瘦削的身影。

直至在許多許多天後,涉足那地彷彿還是看到他那愈來愈近的靦腆溫暖的笑容,和嘴角那道淺淺的傷痕。直至在許多許多天後,我一個人在那兒選葡萄酒還是感到戚戚然。直至在許多許多天後,我走在那條通往農莊的路,還是沒由來感到孤寂,不多不少,真的有那麼一點孤寂。

我甚至也已忘了我們在路上遺下怎樣的的笑聲和片語,只記得很開懷。阿迪對很多事都很有想法,忙不迭分享自己的見解。他喜歡大自然,喜歡昆蟲,不喜歡刺激。

大概我們對和自己相像和相反的人都有些特別感情--我如斯習慣住在城市和歧視昆蟲,又是何樣向往刺激的生活。我們聊著聊著,我靠了在他骨感的肩膀上;聊著聊著,我們愈靠愈近。

「我會跟那個女孩說的。」他的聲音有點乾澀。
「好的。」我突然有點怕,也不知怕什麼,就是有點不安,唯有轉移話題:「你嘴角的小丑傷痕怎麼來的?」
「噢,這個。兩三年前跟朋友喝多了,他們跟我打賭我一定不敢吞玻璃,我當刃悶,我不能輸啊!所以我咬破了一隻玻璃杯。我還跟爸媽說了謊說被人打了。」他說起來也沒有什麼感情,只是輕輕地苦笑了一下。

農莊很美,他跟我說附近的山河、動物。那些丘壑都盛載著他的足跡和上山採集標本的汗水。我一度以為,只要有天我能帶上另一個人來走走,總會忘記阿迪的。但可悲的是,似乎這片土地偏愛著他。他既完美又殘缺,又有誰可比他活生生呢。

在跟他一起的時候,我竟然想了那麼多?不。當時我什麼都沒想,什麼都不用想,這都是我之后才想出來的,都是在他決定不跟那個女孩說之後,我才驚覺原來我真的喜歡上他後才開始考量這個在我生活中突然蹦出來的男生,於我何足輕重。

「我跟她認識好多年了,要是會久留還好,但你會走的。
站在我的角度,你會因而放棄我和她這麼一段友誼嗎?
我真的很少朋友,也不想跟人解釋我的情況。
所以……對不起。」
一兩星期後,我們在他的實驗室碰面,他如是對我說。

「什麼情況?」我靜默了數秒,因為我不了解,為什麼因為我不久留就不需被珍視。

「小時候,我在廢棄的火車軌上玩,誰料突然一列火車經過。我沒有受傷,但被嚇怕了。真的嚇壞了。
我變得很敏感,很害怕周遭的一切,幻想一切事情的最壞後果。
我爺爺是個瘋子,這些精神問題根本深植在我的基因裡,只是那次的事件觸發了我的躁鬱症。我會界手、想跟你說的,試圖吃玻璃,做些很奇怪的事。
我吃藥好幾年了,病情也比較好了。本來我以為有你這樣開朗的人陪著我,我就能停藥的,但是壓力太大的……我不想你對我有任何期望,再這樣下去我早晚會嚇著你的。」

不是太遲或太早的問題,而是,我根本不應該喜歡上他的。這番說話對他來說可能是解脫,但對我來說是種折磨。目的,都不過是跟我這個女子告吹一切瓜葛。他當時說,會跟那個女孩說的時候,我的不安提示了我,這不過是堂皇的謊言。他沒有喜歡過我,也沒把我當朋友。假設他沒說謊,那遇上我,應該實屬他的不幸。

「你不會嚇著我的。」我只是這樣說。不知何故,喉頭很乾澀,鼻頭卻軟軟的。
他只是苦笑了。


之後,阿迪不時發信息給我。
「你在做什麼?」
「在忙嗎?」
「你什麼時候走?」
云云。我都回應他了,不消幾句他就推搪自己很忙,不可再聊了。他,太奇怪了。奇怪得
像是我的毒藥,叫我上癮又不能自拔。我不自覺出現在他的實驗室附近、他提過的咖啡店和外賣店、他在校園停泊電單車的地方……但沒有他,四周都沒有他。

但是藥效總會過的。
一天我慢跑完回家,在初見他的角落看到一個身影正走向一輛土橘色的福特。

身影跟我擺手。
是他,個把月不見,他憔悴了也瘦了。
「嗨。」他先跟我打招呼。
「嗨。」我僵硬地微笑。
「我很想跟你聊聊,但是我趕著接我弟弟去練管弦樂。我已經遲到了……你還好嗎?」
「真的不用聊,你根本不想跟我聊,再見。」我飛快在他唇上印上一個吻,然後轉身走了。一直覺得,這樣的永別很帥。

身後的引擎發動的聲音。
眼前搖搖冕冕的。但,絕不可以回頭。我們的人生不該再有任何交集了,哪怕只是一個問好和微笑。因為這些好意在我眼中只會是酸苦。而我們都不需要酸苦。

決心道別我的痴線情人,這種毒藥也就再傷不及我了。